被“毁了”的《创业时代》：背后是个悲情的商战故事
2014年9月的夏季达沃斯论坛上，“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号召被正式提出。彼时正是中国创业、资本最狂热的时期，创业者们凭借一个新奇的想法、几张简单的PPT就能完成融资，继而招兵买马。于是，从中关村创业大街到国贸、三里屯，每个咖啡馆里都在流传着创业和融资的传奇故事。
资本寒冬始于2017年底。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的初创企业，有不少都因资金链断裂倒在了寒夜里。"入冬"已近一年，当初倒下的企业们就快要过周年忌日，这时，我们才看到了第一部讲述大众创业相关内容的电视剧——《创业时代》。
因为的演技和多角爱情故事，《创业时代》在社交媒体上一度引发热议。刚刚结束的上个周末，这部饱受争议的电视剧迎来了大结局，在收获了全网超过50亿播放量的同时，公众关于它的讨论也终于尘埃落定。剧情和演员之外，这部剧还有着更多值得关注的故事——比如电视剧背后的原型，在和微信、米聊竞争中死去的语音社交软件。
黄轩饰演的创业者郭鑫年
过于娱乐化的创业“闹剧”
《创业时代》电视剧改编自付遥的同名小说，讲述了软件工程师郭鑫年创业过程中克服种种困难，推出语音通讯软件“魔晶”，顺便收获了投资分析师那蓝的爱情的故事。剧情紧张刺激环环相扣，用艺术的手法展现了创业过程的艰辛。
原著是曾广受欢迎的商战小说《输赢》《猎天下》的作者付遥的作品，由《小姨多鹤》《解密》的导演安建执导，虽然女主角演技不太行，总归还有黄轩、周一围、宋轶这样有演技的演员托着，怎么看《创业时代》都不会太难看。
可《创业时代》也有不少缺点。除去大家已经嘲笑了一轮的的嘟嘴瞪眼演技，松散的叙事结构、剧情中对创业不够专业的描述，乃至五个角色间混乱的感情关系，都令这部本应描述创业者风貌的电视剧被观众们视为一出闹剧。
虽然名义上以创业为主题，从实际内容来看，感情戏却占了大半。
黄轩、周一围、代旭扮演的三位男性创业者与两位女性投资分析师之间衍生出了缠绵悱恻的五角恋：扮演的那蓝和他们仨的关系是网恋、暧昧和前任；宋轶扮演的温迪则分别和三人交往过，和其中一个结过婚，最终获得巨额财产又离开了三个人。
你认为黄轩和要谈恋爱时，黄轩却因为网恋奔现时认错人和宋轶在一起了；你以为周一围是宋轶的好男友只对逢场作戏，他分手后转头就向Baby表白了。宫斗电视剧好歹还是娘娘们主要围绕一个男主发生的爱情关系，《创业时代》里不只有三男两女的混搭，黄轩戏里的前妻、一起创业的伙伴们间也不时冒出些暧昧不明的关系。
投资分析师那蓝和创业者金诚
剧情与创业相关的那一部分，也显得不太专业。
从创业资金的角度看，黄轩饰演的主角郭鑫年，创业的第一笔资金来自离婚后老婆分他的一半房子钱；这笔资金很快烧光后，他的两位联合创始人假装结婚，骗来了家里的嫁妆钱。这部分虽然有点戏剧化，但多少还算说得过去。
而后，他们虽然找到了天使投资人，但在最初用20%股份换来的200万投资烧光后，再次追加投资的过程就成了儿戏：投资人本来要求投资200万占股31%，加上此前的20%刚好控股；结果黄轩哭一哭，投资人就心软，将股份比例随随便便改成了200万占股13%。
天使投资再早期、再随意，也应当按照双方对公司的估值来确定吧。就算天使投资人可以在公司最需要钱的时候，趁人之危要求用同样的200万换31%的股份，因为创始人哭一哭就改成13%？这是什么操作？
印小天饰演的天使投资人高迪
而后，郭鑫年创办的魔晶被洛菲斯投资公司选中，获得了A轮融资。公司的三位创始合伙人郭鑫年、卢卡和杨阳洋马上就过上了挥霍的生活：郭鑫年买回了创业前期卖掉的车，给父母买了各种昂贵电器，自己还买了价值不菲的大公寓；卢卡和杨阳洋虽然没买房，但回家见父母，给家里人一张卡就是1000多万。
这些钱是哪来的？
企业融资，投资人拿钱换创始人给出的公司股份，是想让公司用这笔钱发展业务，而不是让他们挥霍。简单来说，就算创始人郭鑫年是用自己的股份为公司换来了融资，这笔融资事实上也是属于公司的，不能用来给郭鑫年买私人汽车和住宅公寓。
再看卢卡和杨阳洋，且不说一般企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就算他们作为合伙人要求郭鑫年在A轮就开始回购他们的股权，1000多万的数目对于当时的魔晶也相当不合理。
不合理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短短几集之后，魔晶再次需要紧急用钱的时候，负责财务的杨阳洋在股东会上告诉大家，公司账上只剩下1000万了。加上郭鑫年的房子车子，用融资款中超过一半的数量去回购股东手里的股权，公司不出现经济危机才怪了。
剧情中其它荒诞之处更不必说：周一围从公司离职，被要求脱掉公司制服只穿一条内裤走回家；郭鑫年的软件被抄袭，原因之一是投资经历把他的商业计划书忘在了同为创业者的男朋友家里；竞争对手想让郭鑫年软件不能上线，就把车开进他们办公的咖啡馆，撞坏他们的电脑，而负责技术的程序员除了被撞坏的电脑里，对于这么重要的软件真的从来没有过备份……
周一围脱掉公司制服，只穿内裤离职
电视剧背后，更戏剧化的现实
尽管外界对《创业时代》电视剧有不少质疑，作为电视剧中原型人物之一的黄何却非常认可这部电视剧。他说：“电视剧播出后，我的微博收到很多陌生的私信，有当年的用户看到电视剧了我们，有创业失败后一阕不振的，也有从未参与过创业但是被剧中的创业精神所感动的。我觉得能有这样一部电视剧，让鲜为人知的科技创业故事被更多圈外的普通观众看到，让大家都来关注这个行业，是我认为这部电视剧最宝贵的价值之一。”
这部剧也让他重温了创业中那些最重要的时刻。“对于一个创业者来说，自己的创业经历能够被改编成电视剧，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鼓励许多观众投身创业、坚持创业，是一份很大的荣誉。”
黄何认为，《创业时代》的剧情设计和其中的情感元素让创业故事更具有“人情味”，可以让不熟悉科技行业或者没有太多科技背景知识的观众能更快地融入剧情。很多创业题材的作品会描绘一个只要努力就能成关于创业的电视剧功的故事。但事实上，创业成功走向人生巅峰真的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而《创业时代》让观众看到了创业者的不完美，他们背后的心酸与无奈、意想不到的挫折和失败。同时也可以让大家知道，一次创业的失败也许是新旅程的起点，你永远有机会可以重新开始。
郭鑫年和两位联合创始人
《创业时代》看似荒诞的剧情背后，有着一个悲情的创业故事原型。剧中的主角“郭鑫年”，主要原型是香港地区的创业者郭秉鑫、郭秉年兄弟；而剧里的语音软件魔晶，主要原型也并非大家如今常用的微信，而是郭氏兄弟的Talkbox。
《创业时代》原著取材于香港创业公司Talkbox与微信、米聊的竞争故事。彼时移动互联网刚刚兴起，智能机才开始流入市场，腾讯和新浪正在进行微博大战，诺基亚还是非常主流的手机品牌。
那是iPhone4刚上线的2011年初，手机信号还处在2G转3G的时代，5元30MB是大家最常用的流量包。iOS系统刚刚开放了推送接口，让软件在拥有通讯录权限的同时，在短信之外也可以用流量做推送。WhatsApp、Kik等一批使用流量替代短信的软件，此时就在海外火了起来。
“当时我们父母这一辈人，用手机只会打电话，打字都不会。我们想帮父母装个WhatsApp，用流量代替短信费都很困难。中文输入不像欧美国家拉丁语系，全键盘可以所见即所得，中文拼写的门槛还是非常高的。教会父母用短信软件省钱这件事很不容易。”Talkbox创始团队成员之一、剧中“卢卡”的原型黄何告诉PingWest品玩。
当时的香港有六家运营商，跨运营商发短信每条要收一元钱，因此，WhatsApp很快在香港火了起来。郭秉鑫当时是香港知名外包公司GreenTomato的老板，不甘于一直做外包的他在弟弟的怂恿之下开始组建团队研发新软件，想要帮人们用语音这种最简单的方法传递信息。
郭秉鑫将设想中以语音信息作为交流主要方式的软件定名为Talkbox，投入资金组建了项目团队，还从GreenTomato调入了经验丰富的技术工程师。但创业之路，远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顺利。
2011年1月，以语音信息为主要交流方式的Talkbox在AppStore上线，令团队始料未及的，这款软件很快在中国内地火了起来。
Talkbox软件界面，图片来自Talkbox官方微博
“我们最开始没有想做中国市场，甚至第一个版本都没有中文版。因为香港地区的公司没办法办手续，我们也没有在内地部署服务器。但就是火了。可能是因为亚洲的语言很多需要拼写，Talkbox实实在在解决了输入拼写的问题。”黄何说，在当时全中国iPhone数量只有几百万台的情况下，Talkbox的下载量最高时每天都能达到十几万次。
Talkbox曾预想的商业模式是做个收费软件。先累积100万用户，然后就像当时的WhatsApp一样，下载需要付0.99美金。就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要开始实现这个商业模式的时候，变故已经悄然发生。
用户数量直线上升，作为创业公司的Talkbox却没有更多精力开拓新的功能和业务。上线后，他们疲于应付修修补补的工作：先要修复服务器产生的问题，然后开发安卓版本，为能在内地拿到正规牌照他们也做了不少努力。
这期间的他们，和电视剧里的郭鑫年一样，经历了艰苦的商业竞争。现实比电视剧更加残酷，Talkbox面临的竞争对手，是拥有强大科技公司背景的米聊和微信。
“电视剧里是三家创业公司在竞争，我们当时一开始就面对了最大的巨头；除了我们三家，也还有无数家都在做类似的东西。电视剧为了方便观众理解把困难变成对手去砸你电脑、用车撞你；现实里远比这恶劣得多。会有人用关系去劫持你专利的申请，勾结运营商抢你的IP，这些困难比砸电脑严重得多。”黄何告诉PingWest品玩。
当他们终于在四月份底上线了Talkbox的中文版，内地的两家强大竞争对手早已迎头赶上。说不清是抄袭还是顺应行业发展趋势，米聊和微信两款软件在Talkbox之后不久也都上线了语音信息功能。
“三月底四月初的时候米聊就上线了按住讲话功能，之后两个月用户数稳步上升。五月份，腾讯在2.0版本上加入了语音功能，当天就火了。之后维信推出了2.1版本，打通了QQ关系链，基本上就没别人什么事了。”黄何说。那之后，米聊和Talkbox的用户数量都停留在了1000万左右没再上升，而5月份用量只有100万的微信，却在五个月之后积累了3000万用户。
Talkbox的不同版本，图片来自Talkbox官网
黄何将Talkbox在中国市场的失败归结于竞争对手的强劲，更惋惜为争夺国内市场而错失国外商机：“最可惜的是，我们看着微信在猛涨的时候应该果断放弃掉中国市场，当时我们在东南亚是非常强势的产品，在马来西亚、新加坡都非常受欢迎，下载量占了当地智能手机出货量的一半，在AppStore排第一名排了一年多。当时我们没有重视这些市场，反而在国内跟米聊和微信竞争。”
而后，Talkbox在海外同样遭受到聊天软件Line的打击，再之后，Facebook等社交巨头纷纷上线了语音信息功能，而最初发明这一功能的Talkbox团队却在2013年逐渐解散。2014年，黄何召集起部分Talkbox的团队成员，重新开始创业。
如今，黄何和若干名Talkbox前员工创业做出的MailTime是一款基于电子邮件通信协议的产品，他们想打破Talkbox、微信等软件用户只能在自己软件里沟通的“原罪”，做一款开放的、没有限制的IM软件。
趁着《创业时代》电视剧放映期间，MailTime也上线了一个新版本，软件名称就叫“魔晶”。现实里的“魔晶”没有语音信息交流功能，它解决的主要问题，是让使用不同邮箱的用户可以突破传统邮件格式的限制，用邮箱进行短信一样简洁的交流。
不少看了电视剧来下载的用户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他们在AppStore留下评论，认为这款软件更像是电视剧里的“狐邮”。但黄何和他的团队目前还无暇顾及这些问题，他们又要开始重新解决此前Talkbox曾面对的那些问题：突然涌入的大量用户对服务器的压力、内地邮件服务商的层层设卡……
当被问及这次如何保护自己的软件不被抄袭，黄何告诉我：“最近我们的专利终于申请下来了——从三年九个月前开始申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