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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新兴服务行业

美国制造业增速的下降,不仅导致了美国经济增长的下降,也带来了不断攀升的美国对外贸易逆差。

二战以后,美国保持了全球第一大顺差国地位二十年。1948~1966年期间,美国一直是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1968年,美国第一次出现贸易逆差,但金额较小,只有11亿美元。此后的十年间,出现了两次全球石油危机,美国石油进口成本大大增加,制造业加速外迁,贸易逆差迅速扩大。1976年起,美国变为全球最大的贸易逆差国,并持续至今,2018年贸易逆差超过8700亿美元,占GDP比重超过4%。

美国制造业的衰落和外迁是全球贸易格局变化的重要原因。

全球贸易格局的剧烈变化,美国由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转变为逆差国,德国、日本和中国相继崛起接棒成为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其背后是全球制造业版图重心从美国向外的转移。二战后美国强劲的出口得益于美国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建立起的完善的工业体系,是全球最重要的制造业中心。伴随着德国和日本的相继崛起,1967年德国超过美国,成为全球第一大贸易顺差国,1983年,日本又接替德国第一大的贸易顺差国,2001年德国再次反超日本,直至2009年中国成为全球最大的贸易顺差国。

从曾经的世界工厂到贸易逆差,美国经济在服务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1

980年,金融、房地产与专业服务增加值在GDP中的占比首次超过制造业,而进入90年代,信息技术行业崛起成为美国增长的新动力,方兴未艾的互联网科技似乎让人忘却了美国传统制造业衰退的事实,曾经辉煌的钢铁、汽车行业也由经济龙头变成了夕阳行业,渐渐被遗忘,铁锈带成了制造业衰落区的代名词,而华尔街和硅谷则成了聚光灯的绝对宠儿。

从制造业天堂到金融帝国

制造业衰落硬币的另一个侧面,是金融业和信息科技的崛起。从美国财富500强的公司名单中,可以清晰地发现,自1955年一直到1980年,美国传统生产性行业的在财富500强比重仍在70%以上,而直到1990年以前,财富500强中几乎看不到金融业的身影。以制造业为核心的传统生产性行业的黄金时代,也是美国制造业工人工资增速最快的时期,1981年,美国制造业工资增速达到10%的高点,自此就一路下滑。而上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崩溃,以及美国金融自由化的开启,直接改变了此后的美国行业格美国新兴服务行业局,美国梦中制造业的成色逐渐淡化。

分水岭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80年代开始的美国金融自由化和监管放松极大促进了银行和保险公司的壮大。

进入90年代,金融混业经营改革进入快车道,传统制造业的比重在1995年下降到50%以下,而金融业、其他服务业的比重开始上升。美国财富500强的企业结构自1995年起基本保持稳定,传统制造业在45%左右,而新兴技术产业、金融业和其他服务业分别维持在20%、15%和15%左右。到2019年,美国制造业就业仅占全部就业的8.4%,工资增长也处于历史最低。而美国在传统制造业式微的过程中,建立起了世界最强大、最复杂、最精细、覆盖最广泛的金融体系。

关于美国过去70年的产业变迁的因果,一个深入人心的经济学解释是,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发达国家一方面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保持扩大金融业的优势、保持对跨国资本的掌控,另一方面加速中低端制造业的全球化转移和布局;而新兴发展中国家有人力成本优势,承接发达国家的落后产能,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起点实现工业化。

而产业全球化的一个直接反馈是,发展中国家廉价的制造业商品冲击了发达国家的市场,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为了降低成本,采取裁员、降低员工福利,或者加速将生产转移外包等措施,进一步促成了发达国家的产业空心化,直接导致了发达国家中下层工作机会的流失和福利的下降,时薪70美元的美国三大汽车巨头工作也成了美国制造黄金时代留下的绝唱。

金融业的迅速增长,在支撑美国经济增长的同时,也创造了大量的资产泡沫。

股市和房地产泡沫的破灭在2008年带来了堪比大萧条的全球金融危机,关于经济金融化利弊的争论从未停止,但金融和制造业此消彼长的关系却格外清晰。

全球制造重心的转移

纵观历史,一个国家的相对衰落总是伴随着新挑战者的崛起。德国、日本和中国在1970年后的50年中,相继成为全球第一大贸易顺差国,以及重要的制造业中心,随后中国等亚洲国家的成为全球制造业基地之一。

1978~2018的四十年间,中国经济年均增速超过9.5%,对全球经济增长的贡献超过30%,其中世界工厂和外向型经济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1978年,中国出口、进口占全球比例均低于1%,在全球制造业中也处于边缘位置,且高端制造设备严重依赖进口。此后的20年,中国凭借土地、人口和政策优势,通过三来一补的加工贸易建立了以出口导向为主的制造业体系。

加入WTO是中国经济的重要转折点,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迅速向上攀升,优惠的土地和税收政策、人口红利以及不断完善的基础设施让中国迅速建立起完整的工业体系,释放出巨大的产能。

中国制造业产值在2004年超过德国、2006年超过日本,并在2010年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制造业大国。中国经济结构的深刻变化,由改革开放初期高度依赖发达经济体的技术和设备为主的进口体系,转变为最大的制造业产品净出口国。

在1950年,美国制造业产值占全世界的比例高达40%。而到2018年,美国工业产值为2.97万亿美元,其中制造业产值为2.33万亿美元,占其GDP的比重仅为11.4%,而中国2018年工业产值达到了5.53万亿美元,其中制造业产值达到了4万亿美元,占GDP总量的比重为29.4%。中国的制造业产值是美国的1.7倍。中国已经建立了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制造业产业链,中国制造和世界工厂,已经成为中国经济的标签。

无可比拟的人口红利、完善的基础设施、优惠的税收条件,让中国用了仅仅三十年的时间就成了世界第一大制造国。笔者认为,美国制造业的衰落依然是内因驱动,包括产业政策、金融和信息产业的兴起、跨国公司资本全球化布局以降低成本的需求等。全球制造重心,已悄然转移。

式微的制造业与扩大的贫富差距

制造业式微之下,是美国不断扩大的贫富差距。1973年之前,美国工人的工资收入基本同生产率的提升同步,但二者的增长斜率在1973年后出现了迅速分化。

美国实际工资增速在1973~2017年仅增长12.4%,远低于生产率77%的增长,更低于金融资产的复合增长。而美国实际工资的中位数,在1979~2014年之间,基本没有增长。美国后50%人群的收入,在1980年之后出现大幅下降,到2014年仅占全部人群收入的12%,而且还在持续下降中。

贫富差距的扩大不仅体现在工资性收入,更重要的是财富差距。

对冲基金公司桥水创始人瑞&;达利欧()在全球经济周期研究报告中,也多次讨论到美国制造业工作的流失和财富差距的急剧增大。当前美国的贫富差距已经接近大萧条前夕的1930年,直奔马克吐温和菲茨杰拉德笔下的镀金时代,而镀金时代美国贫富差距的巅峰期,1%的富人拥有接近90%的财富。

笔者认为,贸易逆差的失控、制造业的衰退、中产阶级的萎缩同贫富差距的扩大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如前文所述,制造业的衰退和外迁导致美国贸易逆差自上世纪70年代后期加速扩大,制造业比重的下降和国际收支的不平衡意味着进口商品大幅增加,取代了国内生产的商品。而这又进一步打击了美国的制造业,对美国经济的竞争力产生了较大损害,曾经的制造业中心五大湖地区沦为铁锈带,大量制造业工厂倒闭,制造业失业人数剧增,从事制造业的中产收入家庭数量大幅减少,而新增的服务业就业从数量和就业质量上都难以同待遇丰厚的制造业相比,收入不平等迅速加剧。

同时,里根在任期间,受新自由主义影响,推行以减少社会福利支出、降低税率、放松金融管制为主要内容的里根经济学政策。

税收和再分配政策本是缩小贫富差距的有效手段,但里根的减税主要在资本利得方面,高收入人群税率的下降也远高过低收入人群,导致高收人群者和大企业获得了绝大多数减税红利,进一步加剧了社会收入和财富的不平等。可以说,制造业的衰退和金融业的高歌猛进带来了一系列严重问题,而时至今日,这些问题并未得到有效缓解,已经成为美国社会的痼疾。

再工业化的启示:美国能否再次伟大?

笔者认为,几十年来,美国的经济和外交版图,从日美贸易战到如今美国优先下的贸易保护主义,背后都有美国制造业的影响和考量。

特朗普自当选以来,一直以让美国再次伟大为主要政策口号,大打制造业牌,不断对外挑起贸易争端,迎合美国蓝领阶层对美国制造业外流,以及美国劳动力和资本收入分化不断增大的不满。特朗普的口号代表了美国精英中一个有代表性的观点,即中下层就业机会的丧失与中国制造业的崛起紧密相关,而且德国、日本、墨西哥等对美国有大量贸易顺差的国家都在其针对范围内。雇美国人,用美国货也让特朗普赢得了中西部铁锈带的大量摇摆州选票。

事实上,美国再工业化的努力并非自今日始。

在美国国内,从政府国会到高校大学,重振制造业的呼声早已此起彼伏。奥巴马在金融危机之后推行再工业化政策,大力强调制造业的重要性,并在2009年12月公布《重振美国制造业框架》。然而两任总统的努力,十年时间过去,美国制造业似乎没有出现期望的繁荣,制造业新增就业人数同服务业比相形见绌,美国经济脱实向虚的脚步并未停止。去工业化经历的时间,或许需要同样或者更长的时间,来重走工业振兴的道路。

而无论是近期引发热烈讨论的纪录片《美国工厂》和福耀玻璃北美工厂,还是美国CBS的纪录片《美国:制造希望》,都是美国制造业危机的一个缩影,不断曝光的美国制造业问题,不断增加的社会对美国制造业现状的研究文献,都是社会对这个问题的反思。

不可否认,美国的高科技新兴产业依然强大,但试图重新恢复美国传统制造业地位,将是一个痛苦而漫长的过程,且当前的美国,已经不具传统制造业再次发展的种种历史优势。

未来更可能出现的情况是,高端电子制造业和传统制造业命运迥异,电子信息科技的终端制造业或许可以部分回流美国,而传统制造业,正如曹德旺和他的福耀美国工厂的实验,在当前的美国,很难再现昔日的荣光。

今天,美国的政商学各界,都已经认识到制造业工作岗位的大量流失,是美国中下收入群体处于困境的关键因素所在。

美国西北大学教授戈登()的《美国增长的起落》()中,就一阵见血地指出,二战后美国推行的去工业化,在制造业衰落的同时,信息产业和金融业却在迅速崛起,掩盖了很多制造业衰退带来的问题,然而第三次科技革命中信息产业的创新和突破却集中在社会的部分领域,对生产力的拉动和经济的增长促进作用远不及第二次工业革命一样全面和彻底。制造业的重要性,远超过GDP里的一行数字,作为技术创新的源泉和经济增长的动力,一国的繁荣离不开制造业。

因此,金融危机以来,主要的发达国家纷纷开始反思过去的制造业外包政策和后工业时代重服务轻制造的思维,重振制造业成了各国经济政策的主旋律。

无论是美国、英国、德国、日本等发达国家,还是今天的中国,都极大地受益于制造业的繁荣和工业化的过程,服务业难以支撑经济高速增长也已经成为学界共识。如何在经济从制造业向服务业转型的过程中,保持制造业的优势和传统,是一个持久的考验。制造业在一国经济竞争力中的核心地位不应被忽视,高端制造和传统制造也并不天然矛盾,降低制造业税负成本,鼓励制造业发展,对当前的中国,有着比以往更加重要的意义。留住制造业,就留住了就业、增长和国家的未来。

(作者系京东数字科技首席经济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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